夜照青衫冷

作者:梓涵


  只有晏青衫被拢在虎皮长毯里依旧通身颤抖,那牙关紧咬关着一个“冷”字。
  冷,月寒霜冷血凝冻,天青水碧彻骨凉。
  他强拗着不发声,萧骋却只觉自己的心也随他沉入了湖底,弯腰想握住他手给他点热力。
  这一握落了空,那宽袖下一无所有,胭脂红不知所踪。
  “快关门。”身后锦瑟正吩咐小厮:“他如今是纸糊灯笼,要小心千万不能风吹雨淋。”
  “为什么?”
  萧骋霍然起身,满目赤红骨节爆响。
  “被埋在雪里一夜,等热血凝冻了再将手剁下送人,这样折磨,谁又能受得住呢?”
  锦瑟应道,同是恨意满烧。
  萧骋不语了。
  盆内炭火噼啪作响,有火星溅上床角,顿时烈烈燃烧。
  “三哥。”
  片刻后萧骋发声,一字一顿:“百足之虫死而未僵,你这般待他,这般待我,不怕我反吗?”
  语声甚轻,却字有千斤。
  天际这刻划过惊雷,那霹雳之声顿时穿彻千里河山。
  
  二
  胄王冲冠一怒,赤国也不曾就此风云突变。
  毕竟萧骋已卸下兵权,所以营谋筹备需要时日。
  这年的春末夏初,就成了赤国风雨前夕最后的宁静。
  也是晏青衫生命里难得的宁静。
  他在胄王府养病,每日勾一只脸谱看些闲书,包括萧骋,任何人都不曾来叨扰于他。
  病是时好时坏,因什么补药也挽不回十数年伤害,那脸谱却也越勾越差,再不得先前一分神韵了。
  终究是缺了一只手,右手,那戏里繁卷云袖戏外握笔生花的右手。
  刹那间他有些失神,立起身,抬头北望。
  许久后静室里响起了脚步声,锦瑟端着汤药进门,还穿着她最爱的红色衫子。
  衫子因是夏衫而难免单薄,裹着她初初长成的身段,更显得人晶莹娇美。
  锦瑟,早不复当日锦瑟。
  这数月她象被苦苦压抑的枝头梅花,突然间一夕绽放满庭芬芳。
  “锦瑟,”晏青衫举目望她,满载笑意:“我们家锦瑟真是长大了呢。”
  锦瑟却是不响,将汤药缓缓吹凉喂晏青衫入口,皱着眉似有心事。
  “为什么?”最后她终于止不住发声:“为什么你能在我脸颊变出颗记来,水洗不脱越长越大,就不能在自己脸上也变颗呢?”
  “傻。”晏青衫摸她额头:“能变出这记的是味奇药,叫‘妾薄命’,是皇室里妃子争宠好不容易制下的,你当是什么,泥巴丸子?我想要几颗就几颗?”
  “只有一颗是吗?”锦瑟开口,等不到晏青衫回话已扑入他怀嚎啕大哭:“那你为什么给我,为什么,为什么!”
  为什么?
  为不负当日他所托,为了作别时他说的那句:“锦儿交托给你,无论如何要护得她周全。”
  为了他,生为他死为他善为他恶为他。
  可到头,到头来深情人总被枉负。
  总被枉负。
  
  “锦瑟。”许久后晏青衫才发声,将她身躯扶正眼泪拭尽:“这些话是萧骋说于你听的吗?他也是,何苦来又惹你不欢喜。”
  “嗯。”锦瑟答,拿手指绕着衣角:“我还想问,他就要挂帅出征了,你到底要不要见他一面。”
  “见吧。”晏青衫恍若梦醒,长长叹了口气:“我这番又是寄人篱下,还端的哪门子架子呢?”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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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出征前这场相对是萧骋意外之喜,虽说是千杯将尽两人却一路无话。
  晏青衫渐渐醉了,他醉后神色总是暖些,仿佛能暂将那些伤怀忘却。
  “王爷。”他举杯:“我祝你马到功成。”
  萧骋仰首将酒饮尽,乘势一把捉住了晏青衫空落的右手袖袍。
  “你恨不恨?”他道:“你若恨,要怎样恨才能平,我代你做到。”
  “恨不恨?”晏青衫抬头,音调拖长,仿佛这问题竟还要思量。
  “恨吧……”最终他道,却象是不堪重负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感:“还请王爷代青衫报了此仇,要那人血债血偿。”
  言毕就弯下腰去,想要一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