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照青衫冷

作者:梓涵

    第二日胄王府内定远将军卫阶来访,萧骋与他乘夜说了些国事,待到酒尽鸡鸣时卫阶欲起身告辞,却发现萧骋神色犹豫,好似还有什么未尽之言,于是便将身端坐了,只等他开口。

    半晌萧骋方才开口问道:“你可去过这京城里有家妓宅,无牌无匾的,里面养着个戏班。”

    卫阶神色顿时扭捏,抬眼揣摩萧骋意图,良久才挤出“去过”两字。

    萧骋将壶内温酒缓缓饮了,问他可知道这妓宅来历名头。

    那卫阶立马陪笑:“也就胄王自爱不知,这朝内亲贵,又有哪个不晓得城内有个勾栏院,是静王奉圣上旨意修建,里面人物个个有倾城之色,且因习戏修身,连身子也分外软韧销魂。”

    这话他起头时还含了逢迎之意,说到后来神魂便飘了去,头脸燥热,恋恋不忘那些个连场春梦。

    见萧骋不语,他又将身子前倾,在萧骋耳侧低语:“其实要论勾栏院头牌,那还属晏青衫莫属,这人姿色自是不消说,就是只手也大大有名,人称胭脂红。哪日胄王得空了,可以向圣上讨要张如梦令,亲口尝尝这绝顶滋味。”

    萧骋闻言心下一沉,脸上再挂不住悦色,将酒盏落桌冷声问他:“那卫将军又曾亲口尝过几次呢?”

    卫阶春梦立马醒了,尴尬着赔笑:“胄王说笑,这勾栏院岂是我想去就去的,得圣上赏赐如梦令才能得进院栏。在下不才,统共也就去过两次。”

    “勾栏院。”萧骋冷笑,往复念着这名。

    突然间他开始明白那日晏青衫眼内痛后的绝望。

    这是个由天下最尊贵之人围成的固若金汤的牢笼,没有人能是他的救赎,那长夜孤寒,也就只有直到他死才会穷尽。

    他想起了他那双眼,那琉璃色里极尽的清澈,在这样欲念的泥沼里,是如此万般的不合时宜。

    不自觉里他长叹了口气,这才发觉自己和他相识不过一日,却已是第三次为他喟然长叹。

    然而伤感也只是伤感,他是个百事缠身时日永不够用的人,每日在公文战事里埋头,那叹息声便也渐渐远了,淡化成浅浅一抹青痕。

    直到那日静王寿诞两人重见,这叹息方才又浮上心头。

    他这才想起,当日自己原本应允过要给他自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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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静王生辰是腊月二十四,小年夜,本是个极好记的日子,可萧骋当日偏偏忘了。

    他今年方才二十八岁,却是已然有了老相,总觉得头脑不够清明。

    那是由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,正一寸寸吞噬他的青春。

    路是越行越难了,这日奏折又被批驳,好像不管是什么事端,只要是他的立场,圣上就一定要极力反对。

    战事上他主力攻,圣上就主固守,他要提拔重用的人,在圣上眼内就定是一无是处。

    他纵是再忠肝义胆呕心沥血,也敌不过那狐疑眼光后日渐浓重的猜忌。

    或者,他若想全身而退,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将兵权出让解甲归田。

    这念头不是不曾有过,可到底不曾,是因为心有不甘。

    十八岁时投身沙场,十年几千个日月披星戴月的付出,若要谁在二十八岁年华正好时将一切放弃,怕谁都会心有不甘。

    是以这夜他月下独饮,等夜已深人微醺时才想起了那张贴子。

    想起那张贴子是邀他赴静王五十寿诞。

    静王,名梁宇,是个城府极深的谋臣,近日越来越是得势,是圣上布下用以牵制他最大的一枚棋子。

    朝上早传言两人水火不容,说是胄王不满圣上重用静王。

    今日静王五十寿诞,自己若是自傲不去,则正好是落了他人口柄。

    所以他非去不可。

    哪怕此时已夜半三更,他仍是收拾停当准备厚礼,去了静王府侧门。

    不从正门堂皇而入,是因为他来的迟了不便叨人清梦。

    从侧门亲手将厚礼承上,是种做于他人瞧的姿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