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照青衫冷

作者:梓涵

血凝冻(上)
  一
  次日圣上休朝,萧骋早早来到院里,只听见晏青衫已在房内吊嗓,那曲调铿锵,浑不似自己先前所闻,内里豪情只犹如金戈铁马踏来男儿扬名沙场。
  这戏里熟习的情境叫萧骋好奇,忍不住将窗纱挑破往里瞧去。
  屋内晏青衫端着方步,唱的是曲《罗成叫关》,一句“勒马停蹄站城道,金枪插在马鞍鞒”唱的豪情丛生巍峨八方,仿若他此刻正亲身跨马立在阵前,急切切只等以血来酬凌云志。
  萧骋隔着层纱窗听他看他,渐渐的双目濡湿酸涩难当。
  原来,他最擅长的不是旦角而是小生。
  罗成叫关,这戏里的抱负期望,在他心底也许也深深埋藏吧。
  他这样理想远在云端的人,却羽翼折断坠落泥沼,所以痛苦才比他人深切,所以才执拗着不肯放弃最后的尊严。
  “何苦呢?”
  萧骋发声,完全不由自主。
  门内晏青衫闻声回头,那神色里是难得的不含冰霜。
  他将房门打开,立在清早晨光里,那晨光便立马通透了几分,被他滤去了一切喧嚣繁芜。
  萧骋还在窗前痴站,举止扭捏一如少年。
  “能带我出去一日吗?”
  晏青衫发声,连呼吸里都带着淡淡向往。
  萧骋当下应了,明知道他这要求可能越了界叫他难为,可还是即刻应了。
  “要去哪里?”他问。
  “外面。”晏青衫答,同时踮起脚尖,心已飞越桓墙。
  
  听到萧骋要带晏青衫外出的消息,那主事的团脸胖子圆睁双眼连下颚都尖削了几分,说是他做不得主要奏禀上头。
  萧骋当下将脸沉了,甩出句狠话:“怎么,萧某以项上人头担保不会带你红人私逃,你信不过我?”
  胖子再不敢多言,只得眼瞧他们出了门。
  门外白蔼一片,是积雪难溶,晏青衫深吸口气,突然展开唇角轻轻一笑。
  那刻萧骋痴了,仿若他心已沉浸寒潭千年,只等今日他这一笑将冰封开释。
  “走吧。”他道:“你爱去哪都成。”
  晏青衫点了点头,在前头引路,也没有目的方向,只顾往前。
  他心情甚好,遇见什么都无限好奇,便连个烧饼摊也要驻足半天。
  老板被他瞧得不好意思,又见他生的俊俏,便拿了个刚出炉热气腾腾的烧饼送他。
  他将这烧饼捧着,粘粒芝麻入口,即刻又心满意得的往前去了。
  萧骋在他身后紧跟,却是什么也不敢问不敢说。
  害怕,害怕他那几乎可以预见的答案。
  果然,走的久了晏青衫回身,含着笑道:“外面果然是好,我可有十年不曾外出了,只顾着从一个铺塌赶往另一个铺塌,一个欢场赴往另一个欢场。”
  这就是萧骋害怕听到的答案,虽则早能预见,可还是叫他泪盈于眶。
  见前面有家酒肆,他忙收拾心情挂起个笑说是去歇息歇息。
  落座后店家送了上好佳酿来,晏青衫举起杯盏,在半空里遥敬萧骋,轻轻道了声对不起。
  “对不起。”他道:“早先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路人,只不过披了张伪善的皮,言辞多有得罪了。”
  萧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见临街有人扛了糖葫芦叫卖,突然起身问晏青衫可要吃糖葫芦。
  晏青衫完全不知所谓,一个错愕的功夫萧骋已奔下楼去,追着那糖葫芦不知所踪。
  许久许久不见他回转,晏青衫将跟前酒喝下泰半,渐渐明白了他用意。
  他要许他自由,要他在这空隙里逃了去,后果由他担当。
  是拳拳好意,只可惜他把勾栏院想的简单了。
  他前脚下楼,后脚就有人在晏青衫临桌落座,长剑搁在手侧,吞吐着威慑的光。
  晏青衫一时兴起,也举杯遥遥敬他,那人毫无所动,脸上神色寡然,一幅公事公办的腔调。
  傍晚时分萧骋回转,见到晏青衫仍然在座时如被雷击,好一会才能挪步到桌前坐下。
  此刻的晏青衫已然半醉了,将他那只胭脂红隔桌伸将过来,覆上萧骋手掌,道了声谢谢。
  萧骋心内哗啦一响,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崩塌。
  算了,当时他想,就为这一握,他就忤逆他的三哥一次,人活在世,也总难免这一次任性妄纵。
  “明日。”他道,想说的是他会尽力在他生辰时给他一份厚礼。
  晏青衫却即刻接过了话头:“明日是我生辰,你愿不愿送我份厚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