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照青衫冷

作者:梓涵

    清早跨进勾栏院门的时候萧骋就觉着不对,不祥预感分外强烈。

    像是早知道他要来,锦瑟提了个斗大包袱坐在门槛候他,嘴里不停叨念着什么。

    萧骋弯腰仔细听了,她念的好像是方药单子:“雁来红三钱,蔓陀草五钱,菡萏二钱,月见草一两,隔年雪水熬煮,三碗变一碗⋯⋯”

    翻来覆去她就这么念着,见萧骋来后忙扯住他衣袖发问:“菡萏是什么?雁来红是什么?⋯⋯”

    萧骋被她绕的发晕,苦笑按住她肩头:“那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,你这翻来覆去背的是什么?”

    “药方!”锦瑟答,满脸俱是欢欣之色:“昨夜青衫哥哥逼的我背了一夜,说是今天你会来带我出门游玩,要我出门后切记按这个方子熬了汤药敷脸。”

    “带你游玩?”萧骋默念这句,恍然间大梦初醒。

    他掠起衣衫急奔,风刮过脸颊,似霜刀刺骨。

    为什么?为什么自己愚钝至此?

    早该知道他已萌死志,早该知道他昨日是亲手托孤。

    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今日,要在诞生的同日将生命终结。

    但愿还来得及吧,一路他这么想,奔跑到咽喉刺痛如被火烧。

    只可惜仍是迟了一步,路到尽头时晏青衫已然将药服了,琉璃瓶碎了满地,而他正拿手沾着口中喷涌鲜血,写那诗里最后一个字。

    诗只四句,写在不易察觉的墙角。

    ——王梁旧梦短,玉阶去路寒,别君三千里,夜冷照青衫。

    是首藏头诗,暗藏了珏别而字,又音同诀别,写了只为给一个人看。

    纵死时不带怨犹,他心却仍有挂记。

    这些内情萧骋当然不懂,他只管抱住了晏青衫身子,不停拿手探他呼吸,唤人时嗓音沙哑犹如困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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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这以后勾栏院俨然成了医府,萧骋这一生也从来不曾似现下这般穷凶极恶,恨不能将那些无用的名医一个个拖将出去杀了。

    千年人参,天山雪莲,一指长的虫草,所有真真假假以他胄亲王权势能够采集到的良药都被觅了来,能服的服了,不能服的炖作汤药强喂,晏青衫那口冻泉般时断时续的活命之气总算是稳固了,只是人还不曾清醒,一日日静卧,身躯冰凉。

    夜冷照青衫。

    萧骋望着墙上这句五言诗,再不能按捺心绪,挥手将桌上公文拂了满地。

    战事,夺权,倾轧,他躲不开这些纷争,他半刻不得停歇,人到哪里,公文繁务便跟到哪里。

    不错,是男儿自当不负凌云之志。

    可若是青衫冷却长夜自此孤寒,他还要这些身外繁华满目喧嚣作甚?

    “罢了。”

    许多人都听见他这句喟叹,有遗憾也有释然。

    什么罢了他不曾说,可自此他早朝罢上公文累积,再不是那个事必亲躬日夜操劳的胄亲王。

    朝内固然有些动荡,可也不是江山就因他缺席而崩塌。

    这结果他早该预见,只不过缺了那雷霆一喝。

    所以他日日将晏青衫手握了,心内平静,并不嗔怪自己。

    不是志气短浅,因为区区一个晏青衫而放弃一切。

    差点失去他,不过是那雷霆一喝,是促他放弃困顿挣扎的一个由头。

    结果晏青衫于第十日醒来,几乎和圣上亲临同时同刻。

    他睁开眼那刻,萧凛正自门口踱步而来,不可置信问道:“你便为了这戏子将军国大事全都撂了?七弟,你几时学的这般没有志气?”

    萧骋闻言起身,缓缓躬腰行礼。

    “三哥。”他道,语气如旧端敬。

    何情何景下他也不能忘却他们是君臣,性格,决定他越不过忠前那个愚字。

    萧凛不语,踱步来到晏青衫跟前,先是捏住他下颚端详片刻,再然后突然发力卡住脖颈将他高高持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