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照青衫冷

作者:梓涵


  “好……”他眯住眼看牢晏青衫,每一字吐来都不易:“这么说是我赤国人欠你,也就是我欠你。你既然愿意陪我去死,那么我们这世的恩怨就一笔勾销。来世如若得见,我会记得不要如此愚昧,不要这么急急的将颗心剖来送人……”
  
  说到最后气力不济,胸膛激越起伏,可言辞之间却始终没有恨意。
  晏青衫低下了头,眉眼间有些许愧色。
  那一刻萧骋突然明白了,身体内血液刹那间都凝成了冰,将醉意一时逼退。
  “有毒的只是我这杯是不是!”他颤抖着立起身来,步步近前看住晏青衫:“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心,从来都只把我当作个可以踩踏的傻子!”
  “是。”晏青衫继续低头:“两杯菊花酒,一杯菊花残破而有毒,你若不是爱我,若不是习惯了容让,就不会下意识里也抢了那杯残破的来喝。”
  
  这话锋利恶毒,比一万万句我恨你更冰冷残酷。
  习惯了容让,将完美无缺的留给对方。
  他设了这个局,料定萧骋会死,所凭靠的就是萧骋爱他甚于自己。
  萧骋在原地止住脚步,觉得所有前缘旧事都变成了嘲弄,张大了嘴在讥笑他天真愚昧。
  怒火从悲凉里升起,要将他燃烧殆尽。
  他张开双手捉住晏青衫颈脖,一分分向里扣紧。
  “可是我不曾负你!”他高喊,字字穿云而去:“除了踏平燕国,我从来不曾负你!为你放弃爵位,为你倾城而怒,为你放弃立场……我从来从来就不曾负你!”
  
  而那指掌之下的晏青衫却并不挣扎,只是静静看他,眼眸琉璃色,明澈安祥。
  这眼神萧骋记起自己曾经见过,在他第一次求死那刻。
  指尖如被火烫,他霍然张开了双掌,步步后退又跌坐上了銮椅。
  
  既是从不负他,那就永不负他。
  他在銮椅之上长叹了口气。
  由他去吧,自此天高海阔或者继续沉沦。
  
  耳畔响起初见时他唱过的音调,曲回婉转反反复复。
  “不过是出戏是吗?”他喃喃道:“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开场的戏。那么现在戏唱完了,恭喜你,戏码完美无缺,你赢了。”
  
  许久之后那声叹息才散去,连同萧骋的呼吸一起散去,被门外急风撕成了碎片。
  大殿之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
  “是出戏,好戏,大戏!”许久之后晏青衫才发声,仰头冷冷笑了。
  可却不是从第一眼见到时开始。
  在见到那个他之前,所有东西都是真的,绝望,放弃,拖孤求死,一切一切都是真的,在见到他之前。
  在那一夜之前。
  
  那夜是初春四月,他记得清清楚楚。
  萧凛携月氏驸马前来寻欢,恩客统共四人,每个人平均要他两次,本来是漫漫长夜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。
  不同的是那个人,那位名唤程御香的月氏驸马,那熟习的声音脸孔,那刻骨铭心记忆里的人。
  不错,程御香便是贺兰珏,在空候了十一年之后他等到了他。
  等到他那双冰冷的手,和萧凛一样将他拦腰拥住,刺穿他折辱他,如同所有双目赤红的恩客。
  “对不住,我必须如此,否则身份便藏不住了。”
  记得寻欢时贺兰珏在他耳边说过这么一句。
  当时他喉头腥甜,有千万句话可以反唇相讥,到最终却一句也不曾说出口。
  说不出口,在他跟前自己向来低头,习惯了退却容让。
  退却到荆棘遍地的死角,被刺到鲜血淋漓,也说不出个“不”字。
  
  “萧骋反,则赤国国力大伤,我就有机会了。”
  次日单独相处时贺兰珏道,单膝下跪说是替赤国所有臣民求他。
  他退后一步,心有不甘仍想挣扎。
  “也许我可以辅佐你……”
  话不曾说完,因贺兰珏眼内的疑虑失望。
  “当然你可以拒绝。”他道,缓缓起身言语冰冷:“过个十年二十年,机会成熟我再来图谋复国,也未尝不可。”
  仿佛遭人背弃的是他,心伤失落的也是他。
  于是晏青衫往后退了一步,一步退入深渊。
  “求萧凛带你再来次吧。”他当时轻声发话:“做的再激烈些,若是我当场死了,萧骋就必反无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