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照青衫冷

作者:梓涵

  早起时班主就特特熬了参汤给晏青衫,说是给他添力。
  晏青衫端起碗盏喝了,他则一直在旁边搓手,央求晏青衫在贵人面前求个情,再宽限几日好将戏码排齐。
  “一日够了。”晏青衫回他:“咱们统共要两个角,唱词我都已经写好,你就让英哥依词按调练他几遍就是。”
  言毕就从怀里掏出唱本,薄薄几张,上面字迹潦草。
  班主拿着那纸到日头底下看了,上面却是只有英哥的唱词曲调,再没有一句晏青衫的对词。
  “调门和摘星台无异,你让英哥练着吧。”晏青衫抬手,拢住被褥干脆闷头睡去。
  这一梦就到了黄昏,班主期艾着踱进门,着急问他客人为什么还是没来。
  “会来的。”晏青衫闻言起身,十二万分确定。
  会来的,因为那个是贺兰珏。
  可以容忍再多人糟践他,却不能容忍他爱上其余任何人的贺兰珏。
  那自诩也曾对他付出过真心,认为他就该一生为他折腰的贺兰珏。
  
  果然,这句断语说了没有片刻,小翠已摸进门来说是有客到。
  “不是原先来过那位客人呢。”她着急补充:“是位很清秀的公子。”
  晏青衫脊背又是一凉,抬眼时发觉来人已站在门楣,眉目清越,正拿种锋利无比的眼神看他。
  这样貌晏青衫在纸上已看过百遍,曾一点点修改描绘,要那人如何再造一个与原先截然不同的萧骋。
  可如今真人就在眼前,他心中却是一突,开始紧一拍慢一拍疯狂跳动。
  
  “这是我亲戚。”他开了口:“班主你们先去,我和他说一会子话就成。”
  班主去了,有些生疑,柴房里只余下两人无言对峙。
  还是晏青衫先开的口,无比艰难三个字:“锦瑟呢?”
  “在沧州,我没许她来。”萧骋回答,眼神益发炙热。
  踏着晏青衫长影他上前一步,眼对眼与他近在咫尺。
  “你亡我赤国,为你燕国立下汗马功劳,到最终就是为了在这柴房委身吗!”他压低了声音喝问,九分怒气里却还是有隐约一分怜惜。
  晏青衫后退一步,一步后又是一步,象是立定心意要退到他的世界开外去。
  “告诉我到底为什么,你机关算尽到最后却又要救我,到底是为了什么!”萧骋步步紧逼,上前一把捉住了他衣袖。
  “我要心安而已。”晏青衫抬了头,挂上冰冷神色:“这世上本多的是我这种人,做了□□却偏偏还要立牌坊……”
  “心安?”萧骋张大了双眼,掌间发力将他左腕紧握:“你这样便能心安?让我失去一切到如今要用别人面皮活着!”
  那一握如此之紧,恍惚里都能听见骨节的脆响。
  晏青衫并没有痛色,可萧骋却即刻收回了手,如触电般收回了手。
  便这时这刻,他也横不下心去难为他。
  那感情已入了骨,无论多大恨意也再难更改。
  
  晏青衫叹了口气,周身那层冰冷的模子在一分分融化,最终也化做了声叹息。
  “活着纵使艰难,也始终是活着。”他道,眼内光芒交织:“活着恨我、恨这世道或者最终原谅,远远离开这些纷争,这肮脏的世道,容不下你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人。”
  “那么你随我去!”萧骋又一步上前捉了他手:“看着我怎么恨你,怎么报复你报复这个世道,将失去的一切夺回来!”
  那手掌炙热,经过恨与挣扎,依旧热意不减。
  晏青衫垂下头,觉得一生之中从未如此软弱,软弱到想要泪落。
  “我不配呢七爷。”他道,将手缓缓抽却:“所谓头顶三尺有神明,我觉得自己不配,你萧氏先人会觉得我不配,那些你为你死去的兄弟将士会觉得我不配,你的良心也会觉得我不配。”
  一语惊醒梦中人,萧骋恍然抬头往后急退,那些血与仇恨复又横亘在了两人中间。
  是啊,就算是他原谅了,那么萧氏先祖呢,那么赤国的亡魂呢?
  他不能如此自私,不能。
  
  于是两人复又静默,从咫尺之近复又退回天涯之远。
  “你走吧。”晏青衫最终抬手:“如果下不去手杀我复仇,那么至少不该再和我扯上任何关系。”
  萧骋看住他,想转身却力不从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