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时分贺兰珏坐着软轿来了,晏青衫穿着他那件戏衣,广袖垂地,脸干干净净不曾勾描,微一躬身就踏上了戏台。
起先贺兰珏还能捧住茶盏安安稳稳听戏,到后来竟也听的入迷,心下起了微微酸怅。
摘星台,一曲晏青衫和萧骋的摘星台。
勾栏院里初见,那样肮脏地方,两人不堪的初见。
然后是一瓶毒药想了却余生,台上晏青衫咬破左手中指,在雪白绢布上又重写了那首诗。
——王梁旧梦短,玉阶去路寒,别君三千里,夜冷照青衫。
写完后英哥饰演的萧骋出场,算计阴谋开唱,从倾城一怒到丧国身亡。可是贺兰珏的神智却留在了那张绢布,留在了那二十个字。
——王梁旧梦短,玉阶去路寒,别君三千里,夜冷照青衫。
是啊,王梁旧梦短,亡国之前那一段温暖的旧梦,的确是太短,短的好似真正只是场梦。
那时他是贺兰珏,年少风华的太齤子殿下,未来的燕国国君,俯身看去苍生都在脚下。
而他那时还是苏七雪,白衣胜雪的苏七雪,性子温良与世无争。
记得当时他意气风发,喜欢豪言壮语:“我要我燕国将来疆土大扩,乾坤朗朗一片繁荣。”
壮语之后他也总会问:“那么你有什么抱负你七雪,有什么直管说,我统统代你达成。”
回答只得一句,风轻云淡一句:“我的抱负就是您,三殿下。”
不是誓言的誓言。
在遇见他之前,苏七雪的抱负就是院子里有个紫藤花架,将来可以躺在荫凉里看书,看到倦极睡去。
这样一个性子浅淡的人,因为他愿意裹身仕途,愿意在权势漩涡里行走,是因为一味感情浓厚。
因为这味感情他退让,也因为这位感情他坚强。还记得亡国之后他是这般镇定,乔装逃离皇宫的路上一直握住贺兰珏右手,长指冰凉,镇住了他所有不安惶恐。
到后来半路遇上赤国军队,他两人和锦儿被人一起捉进静王府,那只手一直不曾松脱。
“您总归有我。”他说:“不管来路如何,您总归有我。”
这之后他俨然成了他和锦儿唯一的倚靠。
冰凉黑暗的囚室里他哼着歌哄锦儿入睡,替他一粒粒挑去饭里的沙粒。
“吃吧,吃了好有力气逃走,咱们一定能逃走。”
他总是这么说,信心满满让他觉得总有希望。
那时他方才明白,那总在所有争执里退后的苏七雪,原来并不是真的软弱,原来有这样一个坚强如斯的灵魂。
“我们一定能逃走。”记着当时他看住他的琉璃色眼眸,如同看住这世上最后的光亮,就这么一曰曰随他念着,念到最后真的有人来救他脱难。
那夜下着细雨,他清楚记得,来救他的家臣虽然武艺高强,但拖着他们三人,却如何也不能杀出重围。
“你们走吧,我会照应自己。”
漆黑泥泞的夜里苏七雪这么说,伸手想将环抱的锦儿交托给他。
他一怔,身后家臣气喘咻咻发声:“我只能带您走,我早说过!还请您不要再这么固执!”
这时一枝响箭射来,“夺”一声穿入了家臣锁骨。
血从肩头流出,正一分分耗尽他气力。
“那么我会照应好自己和锦儿。”
当时的苏七雪收回了双手,往后急退一步,退出了家臣刀光护卫,坚决从容。
不知多少雪亮的刀光顿时围住了他,映的他脸容苍白。
家臣这时拎住了贺兰珏衣衫,撕吼一声杀出了条血路。
“你等我!我一定来救你,不出一年一定来!你记住照应好锦儿。”他喊哑了嗓子,双眼赤红不堪别离。
“放心。”那端苏七雪回应,望住他并没有不甘不平:“如果一年太短不够,那么十年也行。你放心我决计不会负你。这声承诺响在岁月那头,隔着十几年光阴,贺兰珏本早已淡忘。
可那戏文缓缓唱着,故去的岁月复又鲜亮,这句话顿时在耳际回响。
——你放心我决计不会负你。
的确,他不曾负他。
被凌辱之后他照旧拢了锦瑟在膝头,讲故事柔声哄她入睡,这么长夜漫漫肮脏所在,硬是还了他一个少不更事的锦儿。
雪夜里热血凝冻,右手被生生斩落,换他要的祸起萧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