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照青衫冷

作者:梓涵


  “这么说。”她道:“圣上不曾下旨赐死家父?”
  “不曾,当然不曾。”萧骋答的毫不犹疑。
  
  “那么是谁向天借胆,伪造圣旨盖上御印,害我父亲冤死!”
  齐楣起身,盯住晏青衫,厉声发问,眼里声里满载烈烈血色,象要即刻将他生噬。
  
  晏青衫回迎她目光,竭力掩饰心头愧意。
  那端萧骋沉重的步伐踏来,每一步都是一声探询。
  “是你吗?”他问:“真的是你,怎么会是你?”
  “是我。”晏青衫答,发丝掠过耳际,姿态惯常的绝决。
  这答案燃起萧骋怒意,对牢他眼波里首次不再只有宽纵怜惜。
  “你几时变的这般歹毒?”他问,几乎是下意识的扬起手来,迎面赏了晏青衫一记响亮的耳光:“不过区区小事,芝麻大的仇怨,就要夺人性命吗?你可知道地上躺的这人是谁?可知他跟随我十数年曾同生共死,在我落难沧州时也不离不弃?”
  耳光里裹挟内力,晏青衫吃痛退后,脊背靠上朱门,唇角破损有鲜血溢出,一抹凄洌的胭脂红。
  “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羞辱,尊严尽丧伤口洒盐,圣上若觉得只是区区小事,那青衫无话可说。”
  他道,言语间寸步也不肯退让。
  
  齐楣这时跪下身来,身后宫人侍卫也一并下跪。
  “此人假造圣旨祸害忠良,罪不可恕,还请圣上秉持公道。”
  众口一词这般说,声琅琅直上云天。
  萧骋被定了身,心间有百千个念头闪过,却一个也言不明道不出。
  
  “晏青衫暂押凌波殿,日后我自有定夺。”
  最终他道,拂袖转身,再不瞧晏青衫一眼。
  
  二
  凌波殿地处皇宫西北角,本来是处冷宫,萧骋即位后一直空置,里面落了满满一层灰,还有曾在此处徘徊先人的叹息。
  晏青衫在角落寻了张椅子落座,想伏上桌面打个盹,那桌子受力却即刻分崩离析,在空寂大堂里激起好一阵烟尘。
  他怔了怔,为这极尽繁华的宫内却还有这等凄凉。
  门外这刻有人进来,托着碗盏,是送饭来了。
  “吃吧。”来人冷声,将盅罩打开。
  是碗清汤,里面密密麻麻漂着约莫半寸长的碎发。
  晏青衫又是一怔,不过片刻犹豫,那人已单手握住他下颚,似把钳子迫他张口,将整碗汤强灌了下去。
  灌完后他即刻收拾离去,倒是干净利落的紧。
  碎发随汤水进了胃肠,不消片刻晏青衫便感觉到痛楚,腹腔如被针刺,千根万根不灭不休。
  他起身,寻住个墙角倚靠,起先还能勉强站立,到后来汗湿重衫,人已不自觉横卧在地,弯成个痛苦难耐的弓形。
  痛苦是永不能习惯的,可他习惯了在痛苦里沉默。
  不知多久后苦痛稍减,他听见锦瑟在门外哭哑了嗓子,于是勉力来到门侧。
  锦瑟见状从侍卫们挡道的缝隙里伸出只手来,牢牢握住了他,开始标准锦瑟式痛哭,鼻涕比眼泪还长。
  “我去求过七爷了。”她道:“可不知怎的他这次铁了心,连见也不肯见我。”
  晏青衫望住她,也不知如何开口,最终只得了一句。
  “你本不该来。”他轻声,重复又重复。
  锦瑟感觉到他身体滚烫,忙问他是不是发寒。
  “有些吧。”他答,这才察觉到被腹中疼痛盖住的寒意,还有各处旧创隐隐的叫嚣。
  “我去拿被褥火盆来!”
  锦瑟转身,一阵风似的奔往乾靖宫。
  
  半道她迎面撞上个中年宫女,两人扭麻花似的摔成了一堆,锦瑟满脑子嗡嗡作响,半天也爬不起身。
  “去求圣上,别的不消说,只问他是否记得月牙湖畔那句话,记得他曾发誓再不让天下任何人轻他负他。快,抓紧,否则你主子性命不保。”
  那宫女捉住锦瑟手臂,没头没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,之后就立起身转瞬无踪。
  “你是谁?”锦瑟张嘴,后知后觉的茫然四顾,最终还是咬牙,今日里第四次去往萧骋所在的奉署殿。
  
  殿内萧骋正锁眉,对着碗鸩酒发怔。
  跟前王公公低腰劝慰:“圣上留他全尸,已是莫大恩德,他假造圣旨私盖御印,不杀他群愤难平。”
  “再等一日吧。”萧骋开口,连声音也苍老了几分。